【秋璧】天命15
依旧是碎雪留给我调色的图，O(∩_∩)O谢谢。
=================
又是梦啊，真是讨厌。
连城璧拨开厚重的云雾，见到一条全身是血的金龙，躺在地上残喘。他和龙对视，既不害怕也不恐惧，龙看起来快要死了，连城璧却很平静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觉得累了，安静地躺在龙身边，抱着龙想一起入睡。突然那条龙开口说人话，不断大叫他的名字。
连城璧倏然睁开眼，耳边是杨开泰急切而呱躁的呼喊。他很累，再次合上眼，却因为杨开泰坚持不懈的呼喊不得不再次睁开眼。
此刻的连城璧看起来虚弱如笼中幼鸟，任何人只要伸手轻轻一捏，都可以结果他的性命。他花了一些时间让自己意识变得没有那么混乱，并且感受到自己正身处一辆行进的马车中。
他不想见到杨开泰，连城璧也是在再次看到杨开泰这张脸后才确信，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不是萧十一郎，而是杨开泰。
那个老实人杨开泰。
真是讽刺！
有段时间不见，杨开泰变了，不但是衣着变得内敛成熟嫣然的一家之主风范，眼神也变了，不再是记忆中纯粹的颜色。
杨开泰被连城璧看的十分不自在，那是一种很古怪的眼神，不带任何威胁，却让杨开泰下意识拉开了两人的距离。
那是一种被窥探内心的不悦，杨开泰以前不会畏惧这样的眼神，甚至根本意识不到。从风四娘那件事后，慢慢的很多事都变了。在他看来连城璧也变了，一个人的灵魂变了，自然而然围绕在他身上的那股气也会随之改变。
仿佛回到了最初，那个走在他身前领他走出困境的白衣少年。
马车在轻轻摇晃，车厢内气氛莫名的尴尬。“我是拜见师父的路上躲雨偶尔见到你。”杨开泰。
世间上的事，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巧合。天下那么大又那么小，兜兜转转遇到的全是不想见的人。这是他连城璧的命数吗？
两人无话，倒也并不尴尬，杨开泰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和连城璧诉说，当年的那些正义之士，他们的面具破败露出多么丑恶的嘴脸。你和他们比起来，不，那些卑劣的人更本不配和你相提并论。
杨开泰没有看连城璧，他好像在自言自语，等他说完了。瞧见连城璧看着他，似笑非笑。
“你是不是……早都知道。”杨开泰。
连城璧眨了下眼，没说话。
他当然比谁都清楚，逍遥侯的江湖秘录全在他脑中。
车帘随着颠簸晃动，时不时露出一小条缝隙，连城璧透过那条缝隙窥见外面的景色。“马车这是去哪？”
“医馆，你伤的不轻。”杨开泰。
“这不是去镇里的路。”连城璧十分肯定的说。
杨开泰面露困惑，掀起车帘，探出半个身子问马夫：“这是去镇上的路吗？”
“回老爷，小的走的是近路，比走大路要快。”马夫。
马夫是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男子，样貌十分的普通，驾车的动作也十分娴熟。
杨开泰坐回马车，显然对马夫十分的信任。对连城璧安慰道：“张老头在我家好多年了，对山路很熟的，你放心。”
在杨开泰看来，连城璧就是对周围人太过不信任，总是疑神疑鬼。
连城璧没有说话，而是在车内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闭目养神。
“你……我以为你已经死了。”杨开泰。
连城璧并没有回答，连眼皮都没动一下，杨开泰等了半晌，觉得尴尬又换了一个话题，“你是不是去过少林寺，你这伤……”
突然连城璧猛地睁开双眼，起身一把将杨开泰按倒，几乎同时一道灰影掠进车内，贴着连城璧背脊直落到地板上。杨开泰仰头定睛一看，居然是一支箭。连城璧先是轻咳了几声，然后是无法抑制的猛咳，整个人都佝偻起、颤抖着。杨开泰下意识的去抱住连城璧，这人伏在他身上却清瘦如薄纸，几乎让他难以相信这个人是他记忆中的连城璧。
很快第二支箭射了进来，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。箭头擦破杨开泰的脸颊留下一道血印，他立刻抽剑在第三支箭射入时，挥剑连同车帘一起斩断，冲出马车迎敌。令人诧异的是，马车外一个人都没有，包括车夫也不见了。
马车停在山路上，周遭都是茂密的灌木小树林，敌人可能隐藏在任何一处。
杨开泰举剑左右戒备，不敢松懈。连城璧挪到车门处半躺着依靠在门栏上，他一手拿着刚才的箭，整支箭的做工都并不精细，箭杆还有些许手工打磨的痕迹。他也在看，灌木枝叶是否有任何一点不自然的摇晃。
“你的仇家。”连城璧下了结论，扔掉手中的箭，轻轻地说道。
“一定是上月我和官府一起追捕山贼的漏网同党来报仇，真没想到他们的胆子这么大！”杨开泰说完，脸上透着浓浓的伤感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府中多年的车夫张居然也和山贼是一伙。
“相信别人并不是一件坏事，相反需要很大的勇气。”连城璧的声音依旧轻柔。
这样的话，居然出自连城璧的口中，杨开泰难以置信，连城璧是在夸他？“连兄……你好像变了许多。”杨开泰。
连城璧轻蔑一笑，他变了吗？他只是将以前心里将的话用口说了出来，也许是回到了最初。杨开泰和冰冰对连城璧来说一直都是一种特别的存在，在他看来如今的杨开泰依旧是一个实打实的真君子。是他，亲手将杨开泰染上卑鄙的颜色。那时在连城璧心底有两个声音在缠斗，一个声音试图将杨开泰一起拉入黑暗，一个声音试图将杨开泰推离自己身边。连城璧在魔障中渴望、追求的极致纯粹，所以他用了极其卑劣的手段来测试杨开泰。
爱人和道义。
连城璧回想起那一天，他突然想，如果是离山那人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道义，就算是牺牲最爱的人甚至他自己。这个念头很可怕，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确信秋山君就是这样的人。
纯粹的不掺有任何杂质。
“啊！小心！”杨开泰话音未落，只见数十支长箭齐发向两人射来，仅凭杨开泰手中一柄长剑更本无法挡下所有箭，他心中一空那是对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恐惧。
下一刻，杨开泰腰带一紧被拉得连连后退几步，他看到一席白衣扬起，下摆带着斑驳泥斑，眼前被占据大半，他的眼睛开始发酸、模糊，再也见不到其他。那一刻，杨开泰脑中一阵无声轰鸣，仿佛所有的一切逆转时间又回来了。
他是名动江湖无垢山庄的连城璧，他是跟在连城璧身后总是犯傻的杨开泰。总是犯傻，不听劝，最后还要他一次次救自己。
原以为，这次，自己可以站在连城璧身前。
终究还是又欠了他。
毫无预兆的倒下，胸腔深处有东西在翻滚咆哮，连城璧忍了忍，他的身体早早习惯了忍受这件事。那些过往，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，每一次开怀、每一次发怒，从初遇沈璧君学讲笑话，再到防火、杀人，夺刀掌控天宗运筹帷幄，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刻上走马灯，在他眼前掠过。最终，眼前是一双悬在半空的双脚，还在轻轻晃动。好像在告诉他，只差一刻，只要再早一刻，他就不会失去至亲。
只差一点。
一切都会不一样。
无垢山庄毁了，终究是毁了，被他亲手毁了。
不过是一片昙花，十年，五十年，百年，很快谁都不会记得世上还有过无垢山庄。也不会记得无垢山庄的一切。
母亲的心意未了，父亲的双眼永远合不上。
“贪，如手中细沙，用力握紧便会从指缝流走。”那人放下书册，看着连城璧，微笑。
连城璧也笑了，他已经没有权利奢求得到任何，就连想都是一种奢侈。他捂嘴轻咳了一声。
再也没有站起来。
“连城璧！！”
杨开泰见过血很多次，当他看到那些鲜红的液体在连城璧口中、手掌蔓延开，染红一身素白，杨开泰的无措就像从未见过鲜血的孩童。
一个从少林铜人阵走出不还手的人，恐怕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。连城璧身上的伤很重，他本不该出手。
遇到杨开泰也许是一种天意，让他可以一次将债孽还清。
不过，自己的罪孽真的还得清吗？这是连城璧昏死前最后的念头。
五年后忘忧谷
杨开泰轻扫完落叶，正好炉子上的水开了，他提着水灌满连城璧案台上的茶壶，里面是上好的云雾茶。
连城璧放下手中的书籍，接过杨开泰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。
那人还是不会泡茶，平素糟蹋了上好的茶叶。还是离山那个呆子泡的更好些。
“这些事，你不必亲自来做。以后点心也少送些，我吃不完。”连城璧。
“好，好。”杨开泰一边往香炉里加香木，一边说。
连城璧无奈的笑笑，几年了，自己说了多少回，下一次还是这样，两三天就要来一次，瓜果蔬菜熟食小点，从来不曾断过。
五年前，连城璧又一次从鬼门关被硬拽回人间。也并非是他遇到了什么世外仙医，而是秋山君留在他体内的真龙之血在关键时刻保了他的性命。即使如此，连城璧还是被杨开泰按在床上躺了大半年。
伤好了大半，他要杨开泰在忘忧谷建起一座小屋让自己继续养伤。
忘忧谷三面环山，气候宜人，竹林幽境，光照充沛，罕有人烟。对喜欢幽静的人是再好不过的居所。只是，这个地方对别人来说是万般皆好，唯独对连城璧来说，这分明是一个会无时不刻折磨他的地方。杨开泰很怕，他力邀连城璧留在自己府中，可是连城璧拒绝了，他只能随着连城璧的性子造了这座小屋。
第二年的时候，连城璧白胖了一圈，他要回去，回去找一个离山上的呆子。杨开泰想这一走，以后应该是不会再见着连城璧了。空留一座小屋，定时派人打扫。你问他为什么，杨开泰自己也不知道。
只是事情途胜端倪，走了几天，连城璧又回来了，待在小屋里，连油灯蜡烛也不点。
杨开泰是听到下人提起才恍然惊觉，急急跑去，连城璧一脸藏不住的落寞表情，杨开泰吓得没敢问，时间再久些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。
一晃已经五年，杨开泰又生了个儿子，来小屋的次数也少了，世道渐渐也变了。
连年的人魔大战终于波及到此，杨开泰再来已经没有好茶能带给连城璧。他盯着自己被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袖发呆。
“魔族不是普通武功可以对抗的，及早离开吧，你两个孩子还小切勿逞强，让夫人受苦。”连城璧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，翻过一页书页并不去看杨开泰。
杨开泰思索了一会儿，点点头。回去后思量着要不要给连城璧留个下人照料日常起居，再去已没有灯下少年读书的影子。
被褥叠的方正，所有物件都整齐摆放，不染尘埃，茶具全都擦干晾着，只少了一罐茶叶。杨开泰看来看去，若不是书案上留下的珍重二字，他会以为连城璧只是暂时出门闲逛去了。
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，杨开泰觉得心里空落落地，总好像缺了点什么，是这多年探望成了习惯一时无法适应？他也不知道，自己原来都快把连城璧给忘了的。
那人死而复生，重新出现，又如一缕幽魂静悄悄地离开。
杨开泰将小屋门关上，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连城璧。
